家族合照

——致馬奎斯

當朋友們在臉書傳遞馬奎斯死訊的早上,我正置身在一片喧嚷喜洋洋的場景之中。那恰好是小姨子的結婚註冊儀式,美麗新娘捧著精緻手花,雙方家長陌生卻又努力地表現熱絡。當然免不了家族合照,長幼有序,一字排開。誰懷裡的小孩鬧別扭,不肯望向鏡頭,一瞬閃光此刻就亮起。 一百年後,這張照片會如何保存下來?家族的後輩,會否像我偶然翻找到父母的黑白結婚照那樣,對照片裡的群像愕然感到陌生。過時的禮服,以及強壯堅毅的表情——那個你還不存在的世界,受潮發黃,背面用原子筆寫著日期,但那卻是年代多麼久遠的事了。 大學時讀馬奎斯的《百年孤寂》,躺在悶熱的宿舍裡,總是一面糾結在邦迪亞家族的人物關係,一面驚異於那些如夢如幻的場景。彷彿一塊吉卜賽人的磁石,所有栓緊的金屬螺絲皆像活了一樣嘎啦作響。後來在人生不同階段裡,把《百年孤寂》重看了幾遍,早已預知了那些魔幻細節,卻才發現自己,像是小說中那些跑馬燈一樣的過場人物,不管情不情願,都已然成為了家族照片裡頭的其中一員。 這就是我們的時代,抑或宿命,百年的孤寂。手指著世界,為世界命名的巨人終究如風化的石柱相繼倒下,而我們像是一代一代基因恍恍稀釋的家族後裔,仍跟隨著那些散佚飄零的字詞,歧義繁生,技藝流失,重複留下一張又一張的家族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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