摳硬時間

高中三的時候,我唸理科班,卻已經決定統考只考文科。班上似乎只有我一個人這麼做,毅然放棄了所有的理化科目。那時候的我,像是獨自待在荒蕪的太空站裡,看著地球的雲浪流轉,而唯有自己毫無重力地飄浮著。身邊的同學日日都埋首在微積分、物理公式的解題裡,而我每一次課堂的模擬考都交白卷,在上課時間偷偷自修歷史地理,那些和眼前現實毫無關連的題目。

當時考期漸近,每天躲在房間裡死背考古題到凌晨時分,總還記得夜闇裡都開著電台廣播,任由那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小聲播放。其實也不真切注意DJ在談些什麼,只是想讓那靜謐時光,有人說話,看起來不那麼地孤獨自憐。

那時候我住在半島之南,聽的都是對岸的電台節目,深夜總是開放Call In的時間,讓聽眾說些心事,點歌給別人。我記得那深夜節目就叫做「弦歌寄意」,且那時對岸在搞華語正音,刻意把「弦」唸成了「鹹」。後來,大概是背書背得頭昏,我開始在窮極無聊的時候撥打電台的Call In電話。當然,那電話永遠都打不通,像是深夜原來還有太多人未睡,而且也太多人正在無聊了。

重覆撥打一串不會接通的電話號碼,變成了我少年時光排遣壓力的儀式,或者一個隱喻。直到有一次,也不知道是在重撥了第幾遍號碼之後,毫無預警地,電話竟然通了,且在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電話那端已傳來DJ的聲音。那是一把溫柔的女聲,流利而無感情地說:這裡是933您好,現在是「情話悄悄說」單元,請問您有什麼話想說?

我膽怯又結巴地告訴她,呃,是這樣,我想點歌給我正在準備考試的同學。但那DJ卻說,現在正來到「情話悄悄說」單元,給情侶訴衷情,請問您有什麼話想說?我說,啊,原來是這樣,對不起,我搞錯了我以為……。正窘著,且還沒來得及說再見,那電話就被掛掉了。

那是我第一次摳硬成功,竟也是最後一次。像是少年時光諸多別扭的理由,後來我不敢再撥打那支電話號碼,深怕那DJ還認得我的聲音。那次短暫的通話,像是一場意外,像許多年以後,那部地心引力珊卓布拉克撥到南極的通話,最後徒留的,仍是一串長長久久的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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