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旅館

 記得母親出殯的那天,日正當頭,載著棺木的是一輛葬殯社的黑色車子,緩緩開上了老街。孝子們被囑咐要用手扶著車尾,如攙扶著母親最後的魂。然而那陽光把車身曬成一塊赤鐵,手踫著的地方皆炙痛難耐。出殯的隊伍漫長,隨著銅管樂聲,走到老街的路口,所有人都汗如雨下,我抬起頭,看見那街口老旅館的二樓,窗子都打開了,裡頭的老人們,扶著窗框,往下望著影子分明的我們,一行烈日下送行的隊伍。 我不曾知道那頹敗、破舊且大門永遠緊閉的老旅館裡頭,原來還真的住了人。那是我記憶裡曾經繁華又頹萎的小鎮之景,而那些正在俯瞰著我們的老人,皆像是已經活了好幾世紀,他們淡定而木無表情,彷彿時光的使者,看過所有人情聚散。 近幾年來,畫人物多,畫風景少。這次為了「鑿石留痕,老街足跡」 藝術展畫了一些街景作品。我的故鄉叫做鑿石鎮,那裡的老街和所有新興城鎮一樣,都正在破敗、消失。我畫的正是那日行經街口的「中華旅館」,那雕欄華柱被粉刷成淡藍色,上面的雕刻都已朦朧。老旅館的木框窗戶欲掩未掩,好次幾,我都以為,那幽深的窗口背後,仍會有人探出頭來,看著漸漸遠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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