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才有相望

  1. 為什麼自古以來,逃亡的方向總是不自覺地指向南方呢?
  2. 把南邊的故事帶到南邊,虛構和現實之間的距離或許可以更靠近一些。
  3. 正因為那些咫尺的場景都消失了,所以才能在小說裡再重新建構回來。
  4. 「也許你們那時候都還沒有出生。」說了幾次。誰叫新世紀福音戰士都快是三十年前的動畫了。
  5. 少年們聽著遙遠的故事,我想說的或許是時差,才讓我們多了想像和虛構。所以距離才有了相望。
  6. 開心見到興隆(a.k.a.少尉)、安娜、敬咏、韶軍(a.k.a.居鑾竹野內豐)、牛油小生、緊鬆、慶鴻、阿簡老師、廖老師……,以及新舊朋友和年少友人。創作而有同伴是很珍貴的。
  7. 自帶麥克風和擴音器走唱南方,因為沒有麥克風我就沒有安全感。
  8. 現場賣出二十本《人工少女》,空車回家真好。
  9. 再以Tequila Boom結束這個晚上真的太完美了。
  10. 九月是見見朋友的好季節。九月想為朋友們多按愛心❤️,少按哭哭🥲。

我的畫畫時光

—— 寫在畫展之前

說翁文豪老師是我畫畫的啟蒙老師,一點也不為過。

翁老師曾經在峇株和麻坡兩縣之間往返,開班授課,才有了我十歲那年開始向他學畫的機緣。印象最深卻是高中畢業之後,一整段無所事事的時光,大概母親都看不過眼,於是讓我每個周末早上搭巴士去麻坡,繼續向翁老師學畫。

一個人從峇株搭友聯巴士,巴士一路走走停停,到麻坡大概也要兩個小時吧。但當時也不在意,似乎總有揮霍不完的時間。有時大清早,忍不住就在巴士上睡著了,醒來已身在麻坡的巴士總站,提著畫具、畫紙,又狼狽地要想辦法倒回頭去。

倒回頭去,我已經長大了,老師也專心創作,不再教畫。但他仍像是多年以前那樣,在我茫然、倦怠的時候,仍不斷督促我必須繼續創作下去。

因為被我拖拉了許久,這是一場遲來的畫展。但或許不早也不晚,這些年,我的繪畫技藝、題材到意念,才慢慢地穩定了下來。這場畫展,可以看見一個作畫的人,十年之間,從摸索到確認自己的一路過程。

選擇在麻坡,在老師的畫廊裡舉辦這場畫展,因為我很懷念多年以前,十八歲的自己在老師家裡畫畫的那段時光。老師總會在上課時間開些音樂,上午的陽光總是特別明亮、清澈。有時候,一起上課的同學們都回家了,只有我一個人還坐在屋子的前廊那邊畫畫,老師會特地打包個午餐飯盒回來給我。那段日子,是我畫畫至今,非常珍貴而溫暖的回憶。

或許就是這些,讓我可以一直畫下去而不感到真正的孤單。

請你來看看,溫暖的時光,在這裡停留的樣子。


「花與愛麗絲」龔萬輝個人創作展
日期:9月2日至9月11日(9月7日至9日需先預約)
時間:中午12點至下午6點
地點:麻坡觀海閣「石頭畫廊」
地址:A702, 7F, Pangsapuri Pemandang Tanjong, Jalan Jonid, 84000 Muar, Johor.
詢問電話:012-6835551(翁文豪)

寄語花踪

記得那時剛在星洲上班,在頒獎禮上要負責播放影音,所以沒坐在入圍者席,而是從控制台一走狂奔去舞台。然後聚光燈一直追著我跑,每個人都回過頭來……..

領獎致詞還喘著說:「既然都跑到這裡來了,那就繼續跑下去吧。」

我的新手時光啊。

寄语花踪
賞花人/龔萬輝


我第一次参加花踪文学奖就得了首奖。回想起来,才偷偷觉得侥幸。虽然已经过了20年,仍记得我从好远处走上舞台,为了不让全场观众多等,大步跨着太宽的梯阶,又害怕自己在低光中踩空而在大家面前跌个四脚朝天——当时尚未真正知道这个奖座的重量和意义,也不知道自己在创作的路上可以走得多久、多远,一个冒失的新手就这样踉踉跄跄地登场了。

「東南亞華文文學獎」得獎感言

昨天朋友們紛紛私訊來賀,我得了《滇池文學》頒發的「東南亞華文文學獎」。

這個獎其實就是從發表在《滇池文學》月刊的文章裡挑選出來的年度作品。去年東南亞華文文學獎得主是黃瑋霜,再上一屆是辛金順,都是馬華作家。我比較少投稿中國雜誌,也感謝金順邀稿。《滇池文學》確然是對馬華文學特別關注的雜誌。

小說〈貓語〉也就是《人工少女》之中的〈貓語術〉。它獨立成篇而得獎了,我也挺高興的。
沒辦法去昆明領獎,貼一貼我錄在短片裡的得獎感言:

我的小說〈貓語〉講述了城市人的困頓和孤獨,一對年輕夫妻和一隻貓,住在狹小的公寓單位裡,擠迫的空間裡也就有了故事的流動。而故事之中對生命的苦求同時對生命的捨棄,像是拉扯的兩端,也像是相生的思辯。

我自己也養貓,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家裡只有一隻貓,現在已經變成了三隻。我常常在想,人類能不能聽懂貓說的話呢?我覺得,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都是困難的,這也許就是我在小說中的提問。

但身為一個寫小說的人,我始終都都相信,文學可以是一種共通的語言。文學可以跨越國界、跨越不同的文化和族群。我相信所有容納了真實情感的作品,都是可以超越距離和時間,而被互相理解的。這或許就是文學創作最可貴的地方吧。

錯了日期

莉莉卡,我帶妳去廣袤的田野走走。
車子背離都市100公里,開進了阡陌小徑,
遠方地平線拉得長長的。
看稻田盡頭的夕陽,看煙火,
看老舊、易逝的事物。
在老屋子前開心地為大家簽書,
離開田野之後,才發現全都簽錯了日期。

少女英珠的煩惱

韓劇《我們的藍調時光》裡頭,有一個叫做英珠的少女。

她聰明而倔強,功課好但又尖銳,不讓討厭她的人欺負。她的模樣某些時刻有點像是少女時期的蒼井優,擁有一雙羚羊那樣的眼睛,噘著嘴總像生誰悶氣的樣子。那樣的女孩子,當大人當街罵她要她把捲到膝蓋以上的裙子拉下來,我們會為她感到不憤而覺得大人可惡。

小鎮無秘密。未成年而懷孕的少女英珠,背負了目光、猜疑和道德的苛責,若在現實中,我想她必然要承受更多。比起小鎮裡那些一輩子都在眷戀過去的大人(他們總是彼此需索青春年代的餘溫;又比如東昔,或許要在母親死去之後,才能從傷害凍結的少年變成大人吧),而少女英珠似乎更早一步宣告自己跨進了成人的世界,並且終將告別這臨海之故鄉。

藍調雖然是大人的故事,但我有時候覺得藍調時光的編劇真的太善良寬厚了。縱使劇裡的每個人都面對磨難,有些磨難巨大到,你其實明知道現實比之無疑更加艱難,甚少可以找到出路的處境裡,在劇裡最後都得到了諒解、寬恕、康復和救贖。

懷孕的少女英珠,當然讓我想起《人工少女》的阿櫻表姐。

若想像小說人物的真人版,少女英珠應該就是我構想的阿櫻表姐在現實中的模樣——中短髮、瘦瘦的,平常很禮貌但會牽著小男生做一些小惡小壞的少女。少女英珠在藍調時光中格外亮眼。如果在我寫完小說之前看到這部劇的話,或許我就不會讓阿櫻表姐在故事裡死去。有時你創造的人物你猶會對她的命運耿耿於懷。這不免讓我覺得,把小說裡的人物寫死,其實也是一種創作者要背負的業力。

所以我常常希望寫作的時候再多一些猶豫,多一些不忍,相對於死的絕對,生而可以有更多的各種可能、選擇和想像,我有時覺得藍調想說的其實就是這個。

關於《人工少女》莉莉卡的10個問題

作答:龔萬輝

  1. 請問莉莉卡是在何時何地誕生的?
    在想像的不遠的未來,一場瘟疫降臨,沉睡的莉莉卡從一個實驗室的培育槽裡醒來。她一出生就是十四、五歲的少女模樣。

  2. 為什麼會叫做莉莉卡?
    日語的りりか(Ririka)通常翻譯成里里佳、里里花或莉莉香,但音譯的「莉莉卡」我覺得有一種科幻感,非常適合人工少女的名字。

  3. 莉莉卡是人造人、複製人還是機器人?
    在我的預想裡,她大概介於人造人和生化人之間。她的身上可能擁有一些轉輸界面的插孔,但她也有人類的情感,而且沒有人類壽命的限制。

  4. 莉莉卡有沒有自己的記憶?
    在小說裡,因為大疫情發生,莉莉卡還來不及灌注記憶就被匆匆喚醒了。所以她的記憶只能在故事之內和之外,從所見所聞中慢慢一點一滴累積起來。

  5. 為什麼要帶著莉莉卡回到過去的房間?
    每一個房間都留下故事和時間的痕跡,我希望莉莉卡把眼前一切細節都記下來。而漸漸地,我好像開始奢望把莉莉卡的無限腦容量當成記載人類文明的容器了。

  6. 構想莉莉卡的時候,有沒有原型作為參考?
    一開始我想像中的莉莉卡比較接近《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綾波零。直到最近我看了《間諜家家酒》,也想過她可以是長大成少女的阿妮雅,因為粉紅色頭髮好像也不錯?

  7. 你會讓莉莉卡養寵物嗎?
    她可能在我不知情之下,偷偷地養過一些蝴蝶、馬陸或甲蟲之類的節肢動物吧。

  8. 未來世界已經消失的食物之中,莉莉卡最想嚐試的是哪一種?
    冰淇淋。在廢墟都市裡通常只找得到罐頭和包裝食品。任我如何描述,莉莉卡始終無法想像冰淇淋的口感。她非常想試一試。

  9. 莉莉卡是什麼星座?
    如果從莉莉卡被喚醒的那一天算起的話,應該是射手座。

  10. 你現在想對莉莉卡說什麼?
    呃,莉莉卡,為什麼我總覺得妳的粉絲會比我多?

妳看南邊的風景

去居鑾的路上,困在寸進的車龍之中,腦海浮現的是我在小說《人工少女》中描述的逃亡之景——為了躲避看不見的災難,所有人逃離城市,無望而浮躁地堵塞在高速公路之上……。但現實似乎又是相反的,他們只是連假出來玩的人,車頂被日光曬出騰騰扭曲的光影。

我和裕全是老朋友了,即使終於在講座十分鐘前才趕到南邊講場,彼此確認了眼神就上台,拋梗接梗,依靠的仍是多年默契吧。佩玲也合作多次了,有她在場主持就安心。裕全談紀實的寫作,我談虛構的寫作。我們看似站在天秤兩端的作者,然而創作所殊途同歸的,都必然是要經過深深挖掘才能抵達的真實之心。

一如我總是在挖掘著自己的記憶。我是南方長大的人。如今離開南方的日子,已經長過居住南方的日子。然而在我的記憶中,馬六甲以南,那些南部城鎮似乎都有一種相似的濕度和氣味,連街道也有著相似的輪廓,五腳基斜斜的光影、窗櫺的形狀和說話同樣腔調的人。

所以,這些年來,我在小說中寫的小鎮,必然是南方的小鎮;小說中描述的老街、百貨公司和海邊,也必然是半島之南的一物一景。

在喧嚷的晚上,擴音器音量很大,必須低著頭聆聽,再大聲說話。見了許多好久不見的朋友,也讓許多朋友見見。這一次帶著初生的人工少女在南邊開光,似乎真的有一種,帶著女兒回到舊時舊地的感覺——

「莉莉卡,妳看,這就是我一直向妳說的,南邊的風景。」

Look Back

昨天為全國中學生文藝營講了一場講座。談到文字的畫面感,運鏡說故事的方法,用了柯裕棻的散文〈浮光〉為例,並比照藤本樹的短篇漫畫《Look Back》(也譯:驀然回首)。這當然是私心,我太喜歡這本漫畫。一貫畫風血腥暴力的藤本樹,畫青春物語,像搖滾樂團唱起抒情歌曲(你聽The Strokes的I’ll Try Anything Once),怎麼就格外溫柔。

從日語ルックバッ直譯的「Look Back」顯然比「驀然回首」更好。因為藤本樹在書裡畫了很多背對鏡頭的畫面,四季更迭,除了回首,似乎也有「凝望著背影」的意思。

漫畫是分鏡的藝術。格子與格子之間即是時間和情節的流動。選藤本樹的《Look Back》當然還有另一層意義。藤本樹在這本短篇漫畫裡完美示範了一次召喚逝去時間的戲法。那不是廉價的時光穿越,更是對殘酷現實的扭轉,一如我轉告那些年輕的寫作者們,創作之人皆有魔法,讓時間重新來過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