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了對岸

抵達法國南部的亞維農,正吹起風,梧桐樹葉搖晃、摩擦出的聲音,竟和海浪那麼像。這座小城,到處種滿了梧桐樹。葉子開始褪去綠色,但又還沒到變黃的時節,像是秋天要來不來。外頭總是耀眼陽光,天空一朵雲都沒有。

小城的鐵路連往其他城鎮,像星座的虛線,往往二十幾分鐘的火車,就可以抵達另一座城。不同的南法小城,擁有不同的個性。輕輕巧巧的索格島,一邊是路,一邊就是河。走在樹蔭底,幾隻鴨子閒閒地在河裡劃水;而留下了千年歷史遺跡的亞爾,則有一種莊嚴和落寞。梵谷曾經住在這裡,留下了一些風景畫。而我們路過他畫過的星空咖啡館,以及曾經收容他的精神療養院,裡頭還種著畫裡的那棵樹,鎘黃色的牆,藍色的門。

總是趁天黑之前又回到亞維農。來此之前,我只知道畢卡索的〈亞維農少女〉,後來才知道誤會了。畢卡索的亞維農並不是這裡,而是巴塞隆納的一條街名。而我們住在亞維農城牆之內的小公寓。那是真正的城牆,牙齒那樣伸向天際的城垛,還有銃孔。到了傍晚,原本灰褐色的石磚,會多了一層溫暖的色彩。整個舊城區被城牆圍成一個圈,像是漫畫《進擊的巨人》裡頭,那被圈起來的中世紀小城;亦像是自古以來,這裡就眷養著一泡一泡的幻夢。離開城牆再走一走,就可以到貝內澤橋。貝內澤橋是一座斷橋,圓拱型的橋墩伸向隆河,卻斷了一大截。

據說許多年以前,牧童夢裡天使來報,要建一座橋,小城的人們就忙碌起來。但隆河常常泛濫,幾百年前修修建建,幾百年後的大洪水把橋沖壞了,再也沒人再想把它修好。沿著石橋走,會走到隆河的河心,遙遙望著寬廣河面,卻到不了對岸。

這似乎就是這座城的隱喻。築夢的徒勞,和停止的時間。一座巨大的石橋失去了它最原有的功能,似乎也就此斷開了時間的索鏈。時間至此就不再是線性的了。而石橋經過好幾個世紀,慢慢地變成了一個遺跡。許多的故事也變成了一個一個的圓圈。你走到河,就是這座城的邊境。你走到橋的盡頭,然後就只能再折返回來,再看一次倒帶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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