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花蹤

──就當作是畢業感言吧

我二十五歲第一次參加花蹤,第一次得首獎。散文組同組的黎紫書得評審獎,當她在下一屆花蹤宣布不再參加徵選獎的時候,我心底想的是:「好可惜,好想再跟黎紫書較一較量啊。」當時的她那麼自信而耀眼,儼然台上唯一的主角,而我是才剛出道的初生之犢。在「後黎紫書」時代,我陸續在同一個競場得了五座銅雕,黎紫書卻已經越走越遠了。

我是一個從文學獎受惠許多的寫作者,依循著花蹤得獎、台灣得獎,爾後出版第一本書的老派方程式而成為一個所謂作家。我近十年來已經不曾參加台灣的任何文學獎,但參加花蹤對我來說卻有著更深切的意義。我把花蹤視為一個自我的磨練,視自己這兩年來有否進步或懶散。而和我同代的寫作朋友們,每一次都交出那麼耀眼的作品──不同路數的風格,更出人意表的題材──那有時太起伏的評審過程和太戲劇化的揭獎結果,真的讓我捨不得離開這個舞台。

我好幾年前在台上說,參加花蹤就好像參加同學會。我是真的珍惜我的「花蹤同學會」的。創作的過程何其孤單,寫作是永遠的單打獨鬥,即使最親密的人也走不進去那種孤獨。所以寫作之外,我總期待兩年一聚的時光,看看朋友,搖旗吶喊一下,交換一下彼此的寫作計劃,拍一拍遠方友人的寬肩,頒了獎照例要去喝酒喇賽。

都說是同學,也就終有一天大家都要畢業。歷經花蹤十多年,銅雕也拿過幾樽,參賽的患得患失也已和少年時大不同了,作品也不再為比賽而寫。共場競技的同輩好友,該立下名字的也都立下名字了,該出書的也都出書了。我不敢確定我們是否完成了一個時代,但我真的不想最後參加文學獎的意義只剩下獵取豐厚的獎金,那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黎紫書當年在全盛時期宣布不再參加徵選獎,我從來都不覺得那是為了禮讓後輩,相反的,我覺得她看見了更遠、更值得去努力的目標。而我要追上她的腳步的話就要讓自己走得更遠。說真的,我其實每次在入圍和得獎名單上看見不認識的名字都覺得馬華文壇很有希望(許怡怡妳是許涼涼的妹妹嗎?)。而我仍然留戀花蹤,仍然希望自己的名字可以出現在入圍名單裡。花蹤難度更高的競場就是「馬華文學大獎」,以整本書的重量為競逐。我希望我可以交出這樣的創作成果,或許到那時,我終於又可以和黎紫書再交一交手,或者同台的將是更年輕的天才後輩,又或者是更厲害的最終關三大BOSS黃錦樹、陳大為、鍾怡雯……,這應該可以讓參加文學獎這件事,變得更熱血、好玩一點。

創作的道路上,真的很期待有好朋友,也期待有好對手。而我何其幸運兩者都擁有了。謝謝大家,深深鞠躬。

廢墟

圖為台北寶藏巖的一角。炎炎六月拍下。

什麼時候開始,對「廢墟」有著無限的想像。那空置無人的房間、廢棄的精神病院,或者,荒草蔓生的遊樂園,那些靜止的旋轉木馬身上,仍然鮮艷的漆色卻一大片一大片被時間剝落。我還記得好多年前,電視上有一系列到廢棄房子拍鬼的垃圾節目,總是委派一個穿著清涼的美眉,踩進那蕨草茂密的「鬼屋」裡,到處叩門翻找。而我們木無表情地,在故意用夜視鏡把一切都渲染成一種亮綠色的搖晃鏡頭裡,看那個女孩因為各種突如其來的驚嚇而狂喊飆淚。 但我總是被那個背景明滅的廢墟意象所迷惑。那鬼影幢幢的畫面裡,怪異地還留著陌生但年代久遠的老照片、過期的月曆海報、咖啡印漬的杯子,甚至一桌散亂的麻將牌……是什麼原因讓人匆匆離棄此地?而那些過時的事物上,積厚的塵埃如火山灰,讓它們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像是剝離於現實,但又那麼地形影分明。 你說對了。末日。龐貝之城的毀滅想像。 但吸引我的其實並不是時間一瞬或經年如磨的毀滅之力,而是各種各樣在被遺忘的間隙悄悄長出來的野生植物、鳩佔鵲巢的小動物們,以及縈繞不去的幽魂。 我曾經聽過這樣一個故事,關於雪中小屋,那是讓山林獵人暫以棲息的地方。某一年早來的寒冬,有個獵人把他的獵犬留在小屋裡,自己下了山,原本只是打算去去就回,不料後來發生雪崩,阻斷了去路,再回到小屋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小屋在雪堆中垮成廢墟,獵人好不容易挖開了門,沒有看見他的獵犬,也無屍體,卻訝異地發現,一整幢破落的屋子都密密地擠滿了避寒的麋鹿,暗影之中一對一對晶亮的眼睛對著他閃閃發著礦石那樣的幽光。 我總以為我走進廢墟就是為了尋找這些。犬化成鹿。時間化為蝶。它們就這樣取代了原有的故事,並且以一種緩慢而堅毅的方式,在字與字之間、在筆劃與筆劃之間,擠出交錯的細縫,慢慢長成了一座比原本構造更加繁複、更加無以破譯的廢墟。 

鬆散台北

詩之不必要,鏡頭對焦之不必要。在濕熱天氣裡,我們蹲在小七門口虛耗喝光一罐啤酒的時間。

下午

下午總會有騎著腳踏車的印度人來按門鈴,問要不要剪草。前院的一小坪草地,小花小草亂長,有時候貓會在那裡啃草,或者伏在草地上,捕捉細小的蚱蜢仔。有時候飛來雀鳥,專注地低頭啄食什麼,有時候則是來了松鼠,好似草地裡躲藏了看不見的,許多好玩的事。

紅樓青春夢

我唸高三的時候,學校指定的中文讀物是《紅樓夢》。對於理科班且是年就要考統考的同學來說,四冊的《紅樓夢》真的太冗長,那些寶玉黛玉妙玉眉來眼去的也太婆媽了。那年教我們中文的是胡英蘭老師,師大中文系畢業,對《紅樓夢》是很有心得的,只是那時沒有人真正想知道那部厚重小說背後負載的意義。我們這群廢材高中生沒有一個會喜歡賈寶玉這樣的男生,且看到他夢遊太虛那段都偷偷地覺得好笑。我們缺乏想像力,無能把金釵們想像成日系美眉,反而印象中那些古典少女都像是出土的陶偶,陌生又遙遠。

《紅樓夢》白話夾文言,那時候大家其實都看得很吃力。而我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奇怪地變成了替同學把文言文翻譯成白話的角色。我們之中的有個叫毛理的朋友,常常在下午打電話找我,委屈又挫折地說,阿半救我,我真的不知道那第幾頁第幾段到底媽的在講什麼啦。那時確然是還沒有網路和估狗的年代啊。而我隔著電話,必須像說書佬上身那樣,把那些繁麗又隱晦的字句,用八點檔通俗劇的語氣和節奏說給他聽。誰對誰心有不甘,誰對誰暗生情愫……我覺得我經常以此娛樂了我的廢材朋友們,而那大概就是我第一次讀完《紅樓夢》的情景。

啃完了四冊書,還要考試。胡老師給了考題,一堂課之內要寫完。原本是六選四的申論題,我那時也不知道自己眼花什麼,竟然以為六題全都要做。只見時間過去,同學們一個一個好快寫完走出課室了,而我兀自滿紙荒唐言,手心都是汗。最後整個課室的同學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胡老師兩個人,抬起頭就對上老師的目光,而我仍心慌考卷寫不完,有一瞬間,腦海中那些原本端莊優雅的小說角色們,突然都換妝成鄉土劇那種犀利白眼,情緒暴漲的樣子,那樣把古典名著變成了荒謬劇的絕望幻覺……

得獎感言

新年前拿到大馬優秀青年作家獎,真是很實質的新年花紅啊,感謝~~~~~ 照例貼一貼昨天的得獎感言

感謝主辦單位和評審,很榮幸能夠獲得本屆的馬來西亞優秀青年作家獎。相對於「作家」的稱呼,也許我更珍惜「青年」這個字眼所代表的意義。我想我可以當一輩子的作家,但想永遠當一個青年應該是不可能的。屬於青年的反叛、青年的熱情、青年的犯錯,以及青年的勇敢……這些,毫無疑問都將會離我越來越遠。也因此,我其實更期許一個青年作家的作品,擁有更叛逆、更衝撞的內在精神,這往往是文學創作之中最可貴的部份。 青年是站在中間的人,回望的是青春,向前就是你將要承擔起來的世界。我如今也開始漸漸領略了現實生活的瑣細和磨難。因此回到文學的世界裡,我總不希望自己變得太過世故,反而希望保有青年時代的態度,一顆擁有理想的心,一種更寬待、溫柔的眼光。 有些獎項一輩子可能只能拿一次,像是「青年」也就只能經歷這麼一次,卻值得我們一再去回顧和探索,這就是我今天得到這個獎項,最大的意義。謝謝大家。 

搖滾女孩

大概很少人記得徐若瑄曾經和一群日本人組成一個叫The D.E.P的樂團(不是可愛風的黑色餅乾),2001年出了一張專輯,然後就……沒了。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已經忘了是在什麼情況下擁有了這張CD,那時應該還在台北,倒數最後的時光。這些年不知為什麼,經常會在不同的時間裡,突然想起CD裡頭的歌。據說在樂團裡,徐若瑄負責給歌曲填詞,都是中日英文雜七雜八隨性亂寫的。我也從來不知道她在唱什麼,卻極喜歡那種怪怪少女稚氣歌聲和吉他手電吉他刷很讚的組合。總要令人回味的,像伏特加要加鹽,像小時候有一種辣辣的薄荷糖含到最後竟然流出巧克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