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

圖為台北寶藏巖的一角。炎炎六月拍下。

什麼時候開始,對「廢墟」有著無限的想像。那空置無人的房間、廢棄的精神病院,或者,荒草蔓生的遊樂園,那些靜止的旋轉木馬身上,仍然鮮艷的漆色卻一大片一大片被時間剝落。我還記得好多年前,電視上有一系列到廢棄房子拍鬼的垃圾節目,總是委派一個穿著清涼的美眉,踩進那蕨草茂密的「鬼屋」裡,到處叩門翻找。而我們木無表情地,在故意用夜視鏡把一切都渲染成一種亮綠色的搖晃鏡頭裡,看那個女孩因為各種突如其來的驚嚇而狂喊飆淚。 但我總是被那個背景明滅的廢墟意象所迷惑。那鬼影幢幢的畫面裡,怪異地還留著陌生但年代久遠的老照片、過期的月曆海報、咖啡印漬的杯子,甚至一桌散亂的麻將牌……是什麼原因讓人匆匆離棄此地?而那些過時的事物上,積厚的塵埃如火山灰,讓它們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像是剝離於現實,但又那麼地形影分明。 你說對了。末日。龐貝之城的毀滅想像。 但吸引我的其實並不是時間一瞬或經年如磨的毀滅之力,而是各種各樣在被遺忘的間隙悄悄長出來的野生植物、鳩佔鵲巢的小動物們,以及縈繞不去的幽魂。 我曾經聽過這樣一個故事,關於雪中小屋,那是讓山林獵人暫以棲息的地方。某一年早來的寒冬,有個獵人把他的獵犬留在小屋裡,自己下了山,原本只是打算去去就回,不料後來發生雪崩,阻斷了去路,再回到小屋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小屋在雪堆中垮成廢墟,獵人好不容易挖開了門,沒有看見他的獵犬,也無屍體,卻訝異地發現,一整幢破落的屋子都密密地擠滿了避寒的麋鹿,暗影之中一對一對晶亮的眼睛對著他閃閃發著礦石那樣的幽光。 我總以為我走進廢墟就是為了尋找這些。犬化成鹿。時間化為蝶。它們就這樣取代了原有的故事,並且以一種緩慢而堅毅的方式,在字與字之間、在筆劃與筆劃之間,擠出交錯的細縫,慢慢長成了一座比原本構造更加繁複、更加無以破譯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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