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咖啡屋

待在京都的那幾天,每天早上走出公寓,都先到樓下的一間小咖啡屋去,就只是喝一杯咖啡,藉此開始一日的旅程。小咖啡屋真的很小,那種日式歐風的老派裝潢,且都放老派的歌,貓王和披頭四。老闆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看來很溫柔的大叔,戴著厚框眼鏡,用蹩腳的英文向妻解釋,啊諾我們這裡只有手泡的咖啡,沒有意式咖啡。民宅社區內大概鮮少遊客光顧,我們總像是誤闖了什麼劇場的場景,引來店裡那些老人的目光。

早上九點多,已經過了上班的時間,只有老人才會來咖啡屋。梳了髻的歐巴桑,還有總是短袖白襯衫的歐吉桑。他們騎著腳踏車(進了門腳踏車也沒上鎖),或者像是晨運結束了,就信步走來。那些老人彷彿和老闆熟識已久,都會選坐吧檯的位子,自己順手拿起報紙和菸灰缸,就和老闆攀聊起來。大概現在在外頭能找到可以那麼愜意、自在抽菸的地方也不多了吧。我曾在市區便利店裡看見那些擠在吸菸室裡的上班族,隔著一層玻璃,看他們挨擠著肩,彼此無語地站著抽菸,煙如薄紗,好像在告解的房間裡,彼此都消失了自己的臉。

像是旅行中自設的小小儀式,我和妻連續幾天都來咖啡屋,定時出現,老闆似乎也知道我們只會各點一杯熱咖啡,總不會坐太久。倒是每一天的手泡咖啡,似乎因為手勢、溫度或滴漏時間的稍稍不同,第一口的咖啡,好像都有細微的、有些不一樣的濃度和口感。大概這就是小咖啡屋迷人的地方,像是親暱耳語,只有你自己會知曉,那口舌幽微的轉折。

我和妻日間在京都亂逛,也都夜晚了才回到住所。那咖啡屋已經打了烊,大門也沒拉鐵捲門,透過玻璃門窗看去,店裡仍留了一盞昏昏黃黃的小燈。日間流動、晃過的光景,此刻都停滯了。一框景物,像是被收在時間的容器裡,靜待明早被再次掀開。妻說,明天早上再來,順便和老闆說再見吧。那是在京都的最後一個晚上。隔天特地起了早,走到咖啡屋才愕然發現大門沒開,門口掛著木牌子,今日休業。所以,誰知道呢,昨天早上的那杯咖啡就是最後一杯了。還未及仔細去記下那樣的味道呢。原本想好好地和這座城市告別,卻像是被預知了心事,也沒人說破,為了避免彼此多餘出來的情感,對方就先行一步把門兒輕輕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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