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廣東話，確然錯過了一整個粵語金曲王朝，所以，張國榮對我來說，永遠是屬於電影的。中學時期和班上的廢材同學搬演《英雄本色》的片段，一個扮KEN哥狄龍，一個扮MARK哥周潤發，腳一拐一拐走路的樣子，演周潤發出獄了去找回狄龍的那一幕，周潤發手捧著飯盒，一面噴飯一面過激地控訴：「三年了，我等了你三年了……」那是下課的搞笑時光，但並沒有人扮演張國榮，或許是因為他在電影裡，太年輕焦燥，也太俊美了。 後來也看張國榮演其他電影，胭脂扣、倩女幽魂、縱橫四海（哎這部我好喜歡），當然還有阿飛正傳、霸王别姬、金枝玉葉、東邪西毒。那應是香港電影輝煌的一個朝代，我小學到中學的時光，張國榮像是一個永恆發光的名字。他在阿飛正傳裡，依在小士多檔口嘴花花地和張曼玉調情，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我明天會再來。」（哎哎這句話是粵語的，但我到那時看港片還是要看字幕。）我好喜歡看他在家有喜事裡頭演一個娘娘腔，然後不斷給毛舜筠整治，又或者，他在東邪西毒裡演歐陽鋒，一個人在大漠裡如一隻狐（而張學友像犬），看山數算著日子，冽風把店裡的布旗刮得啪啦啪啦亂響。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張國榮會是一個永恆發光的名字。後來張國榮逝世了，我卻長久以來一直誤認《春光乍洩》就是他的最後一部電影（而不是那部據說他入戲太深把他逼至絕境的《異度空間》）。《春光乍洩》上映的那時，我已經離開小鎮，在台北認識了另外一群廢材怪咖。那是時光永恆停擺的一九九七年。我和班上一個女生約好了要一起去看《春光乍洩》，但總有什麼地方又被我搞砸了，我騎著機車兜兜轉轉迷路又誤了時間，和那個女生一起飛奔進電影院的時候，完完全全錯過了開場張國榮和梁朝偉裸程在床上纏綿的經典一幕。儘管如此，這部電影仍是我覺得王家衛把故事說得最完整的一部作品，但我想記下的卻不是這個。我如今仍記得的是，我和那個女生在幽光拂面的電影院裡並肩而坐，許久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在電影裡張國榮離開梁朝偉之後就一直悉悉嗦嗦地在哭（但我全然不明白哭點在哪裡，一開始還以為她感冒了），我不時分心偷看她的側臉，一點都不敢出聲，只見她從包包裡不斷抽衛生紙出來，捺熄臉頰的淚光。她是那麼無視旁人而固執地悲傷，彷彿張國榮已經死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