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會落寞地想起，對於這座城市，也許我終其一生都會是一個外鄉人。我多年仍學不好舌尖幽微轉折的廣東話，且跟著路牌指示，總還是會在阡陌縱橫的街道之中迷路。如果說每一座城市對外鄉之人來說都是一本厚重無可破譯的密語之書，那麼關於這座城市，蘇丹街就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單字。 少年時唸美術學院，在吉隆坡秋傑路那裡待過兩年，每次回返家鄉，總要搭粉紅色的Mini Bus到Pudu車站，再轉搭長途巴士。車站裡永遠都是烏煙瘴氣，待久了會在臉頰濛上一層黏膩的油垢。如果時間尚早，我買了車票就會走出車站，走路到蘇丹街一帶亂晃亂逛，鑽身進入那些汗濕叫賣的攤販、老舊的五腳基和店舖之中。有時我會錯覺自己走進了這座城市幽微的皺摺之中，像手指輕劃在斑駁粉牆上的奇異又實在的觸感。那烤肉乾、烤沙爹的香氣，間夾臭水溝發酵和尿騷的氣味，那些背包旅客、流浪漢、時髦達人、隱身在柱身之後的老妓、守著泊車位的印度人……那時柏屏戲院已是遲暮，我且不止一次坐在旁若無人的觀眾席看電影，有時電影還沒放完，就偷偷爬上二樓，勾在欄杆上，望著十字路口的路人來去。 那時候，我總是在茨廠街、蘇丹街那帶，進行我獨自一個人的「城市漫遊」，說起來好笑，那其實也不過就是走到大眾書局吹吹冷氣，或者再走進去一點，到維納斯或上海書局買畫筆顏料，再到商務書局那帶，時光騰騰蒸散，一個人恍無目的地埋頭晃走。我總是回想起那幅情景，一個寒酸學生背著一整個禮拜沒洗的髒衣物，走進了那繁盛又頹老的街景裡，回過頭，有那麼一瞬間，心底或許也以為自己融進了周遭的光度和聲音，變成了這座城市裡的一分子。 我總是想起這些，一個外鄉人，那些溫暖又寂寞的回憶。縱然城市正變幻著它的模樣，縱然多年以後，我徘徊在城市之中仍然恍如失語之人，我始終沒有熟悉它，我始終沒有走進城市最深邃、最真實，也最交錯複雜的內裡，但我想，我只想記下一個名字，關於這座城市，我認識的第一個單字。